我的老家世世代代坐落在滇西北剑川金华镇山坡脚下的一个白族小山村里。村民们说着独有的白族语言,居住在白墙青瓦、“三坊一照壁”的独特布局的院落。后山坡上种满了漫山遍野的梨树、桃树、柳树、青松……
四月,梨花风起正清明,阿爸阿妈带着叔叔婶婶,我们一大家子给祖先上坟。行走在山间小路上,此时,正是梨树花开的时节。银白如雪的花朵衬托得小山村的小院分外的安静!山坡上,一片片雪白的梨花、嫩红的桃花,在阳光下流泻着醉人的色彩。在近处看梨花,树稀花疏,好似看一幅轻笔淡墨的山水画,清淡、恬雅。在远处看梨花,树密花稠,好似看一幅重笔浓彩的油画,浓郁、热烈。那雪白的梨花,如团团云絮,漫卷轻飘,一簇簇,一层层,像云锦似的漫天铺去,在和暖的春光下,流光溢彩,璀璨晶莹。
一路上,风儿微微,柳絮飘着,垂柳拂面而来,阳光妩媚着,慵懒得全身暖暖。闭上双眼荡漾着,嗅着山间的清新,不禁想起苏东坡的“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在风中,梨花就像一串串白玉般的风铃,似流淌的山泉,叮咚着奔向远方。到阿婆坟旁时,忽然春雨滴滴落,真可谓“清明时节雨纷纷”。雨,静静地落下,落在了时间的隧道,落在了梨花带雨的眉弯,落在了阿婆的坟头。在雨里,梨花就似一把把撑开的玉伞,开出遥不可及的美丽。看着雨中的梨花,脑海一遍遍浮现阿婆的音容笑貌。
由于家境贫寒,阿婆没读过私塾,大字不识几个,只有曾祖父蜻蜓点水似的教了些。阿婆在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美人,且懂礼仪、宽厚善良、安静坦然,不躁不乱,与邻里和平相处也是美誉在外。阿婆还擅长白族刺绣,绣服饰、头饰、鞋帽、裹背、针线包、枕套、帐帘等日常生活用品。阿婆的绣品运针细密均匀,图案紧凑大方、生动形象、疏密得当、融叠自然,色泽鲜明流畅,平整干练,大气,优美。每一件绣品都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说是当时媒婆把门槛都踩烂了,曾祖父自然是舍不得嫁了宝贝女儿,于是招了阿公做入赘女婿。阿公是邻村的,在云南省公路局任职。
阿婆和阿公成婚后,便过上了聚少离多的日子。在那个交通和通信都不太发达的年代,对大字不识几个的阿婆来说,写信着实是一件大难事。可不曾想,阿婆竟然一次一次一个字一个字地请教村里的老先生。一封信几句简短的话,阿婆也要写上几天。阿公收到阿婆的信后,居然像老师给学生批改作文一般,圈圈点点后随阿公的回信一并寄回家。久而久之,阿婆竟然会用写信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似水柔情了。
虽然阿公有一份公职,可阿婆一直辛勤劳作。阿婆还常常在自家田地耕作完后,带上锄头帮邻居继续耕作,田间里总有一片笑声回荡。房前屋后、田间地头都有阿婆的身影。她上山采摘野蘑菇、花椒等等,晒干后可时不时给我们做些美味菜肴。阿婆自己种菜籽,自己榨菜籽油。菜园里种满了青菜、白菜、洋芋、蚕豆、豆角等等。每次阿公回来探亲,阿婆会把洋芋切成薄片,晒干的蚕豆泡发好,用菜籽油把洋芋片和蚕豆炸得脆脆酥酥的,起锅前洒上些许辣椒面、盐、花椒面。然后,阿婆就满脸笑盈盈地盛盘端上桌,我们一家人就围在桌子边,吃得嘎巴嘎巴响,美味极了!现在想想,阿婆在我们童年时还不知道有土豆片和油麻豆概念的那个年代,就已经让我们超前了三十多年。
阿婆用她的聪慧,用心经营着我们的大家庭和她的婚姻生活。阿公一个人常年在外,孤苦伶仃,受了不少苦与累。每次阿公回家探亲,阿婆都会把床铺洗得干干净净,在阳光下把被褥晒得柔柔暖暖,总是给阿公一个回了就不想再离去的幸福港湾,使聚少离多的日子变得宁静又甜蜜。
阿婆用她的豁达、善良浇灌着我们。每逢星期六,叔叔都会回来老家,然后烧上一大壶开水,拿个盆兑好水,用手试试水温,给阿婆脱了鞋袜,挽起裤脚泡脚。泡上十五分钟左右后开始搓洗按摩,然后再给阿婆换到另一个盆里继续用温水泡,边泡边修脚指甲,最后再换盆温水冲洗干净。每年大年初一,我会带着儿子给阿婆磕上三个响头,这时,阿婆会高兴得合不拢嘴。
爱是一种看不见的暖意,只在心底;情是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只在体会。在2014年1月11日星期六的上午10时18分,八十八岁的阿婆在摔倒后一直不省人事,于2014年1月17日晚8时30分告别了我,告别了她的亲人和朋友。从此,阿婆成了我的一种思念,再也触摸不到她的真实容颜了。可阿婆一生的积极上进、聪慧、自尊独立、豁达善良一直引领着我,渲染着我。
踱步云水间,回眸千百度,我的目光穿越前世。前世,云海如烟,满树的梨花似雪,恰是阿婆素心清简,风里飘散。
阿婆,梨花风起,扬起我的思念,您一直在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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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评
这是一篇怀念阿婆的文章。借景思人,言在此,而意在彼。文字轻柔舒缓,别有一番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