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和妈妈吵了一架,我不想在家待着,收拾了东西打算回故地散心。那是一个大西北荒凉偏僻的小镇子,我曾经的家,我们的小院,就在离那镇子最西头2000多米远的地方。现今那里一片惨淡,一排排的小院拆得不剩几座,歪歪扭扭的小路、四处的残垣和一地砖头像是控诉着人们的遗弃。
走在那近乎废墟我长大的地方,那些鲜活生动的记忆都叫嚣着炸开来,呛得人心口发酸。
找到我们的小院稍稍费了点儿功夫,因为那一片被拆得失去了原来的模样,我们离开的时间又实在太长。在找到它之前,本以为它会同别人家一样,从残垣里透出些腐败阴沉的意味,但我们的小院竟给了我莫大的惊喜。
不知何原因,我家的小院和邻近几排小院竟都被保留下来。院门口灰白色的铁皮大门已经锈蚀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我用力推开那门,看见的是当初妈妈为了种花用红色黏土砖围出来的小花园,那小花园早已经不复早年姹紫嫣红的景色,灰突突的土地上零零星星地散落着些野草。再往里走,过了储藏过冬煤的小棚子,那小花园和屋子也就露出了全貌。小花园中间被砖块隔出一条小路分成两半,砖缝中间也夹着些野草,暗沉斑驳的红木门就在那尽头,门边上那角落里有个小小的狗窝,一根带着铁链的小短桩子埋在那里,我们曾在那养了很凶的大黄狗。
踏上小路更细致地看向这院子,我竟发现小花园里的野草边上长着一簇簇如刚破壳的小鸭子一般嫩黄的小花,娇弱的好像被风一吹就会凋落。我走上屋门口的石台停下来,转身,坐下,掏出手机发了视频通话给妈妈,接通后笑着问她:“你知道吗?我们的小院又开了花呀!”
从这时候起,被烦恼和初来这里染上的些许失落裹成的茧子被抽了丝剥开来,露出些晶晶亮的温暖美好的回忆。住在这儿的那时候,天亮起来没有雾蒙蒙的感觉,阳光尽情洒下来,给小院染上明亮又柔和的粉色和橙色,小院里各色的花们都显得格外活泼,在油烟和饭菜的香味中,妈妈喊我吃饭,门口的大黄狗晃着尾巴,也跟着激动得不得了。
妈妈问我:“不生气了?”我低着头,脸上有些发烫,低声道了歉。是呀,怎么好意思生气呀!从小到大我一直是备受宠爱的孩子,偶尔和妈妈吵了架,她都会用专属于母亲的和解方法——别别扭扭地对我喊一声“吃饭了”,来打破互不理睬的尴尬。我竟一次也没有想到先与她和解,往往为了一地鸡毛惹得自己不痛快,别人也不痛快。
记得小时候我因为被同学欺负,不仅在学校苦着脸,回家更是迁怒这迁怒那,觉得上学的路太远;觉得家里太冷,妈妈不够关心我;觉得这里总是有刮不完的风沙,老天都与我作对;觉得为什么一起长大的发小儿们都去了省城读书,我却要在这种破地方被人欺负;觉得这世上再找不到比我更悲惨的人了,全世界都在与我为敌。对母亲的劝解更是振振有词,我说:“不是我不想看到希望,也不是我不心怀阳光,只是现实就是现实。有人遭遇风雪,有人迎接彩虹;有人看见羔羊,有人遭遇虎狼;大概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加悲惨的人了。”说完,还悄悄在伤心愤怒之余感慨了一番自己多么文艺,以后一定是个文学道路上的达人,像海子一样。当年幼稚可笑的我就这么成功地在自己不开心的同时,频频让担心我钻牛角尖的母亲苦恼。我自以为现在的我足够成熟,可是与当年的差距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走进小院,我才明白,虽有人在春天里发抖,却也有人在冬天里歌唱啊!
时隔六年,小院里妈妈栽下的满满的花因没人打理而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却开出了另一种更坚强的花。但愿我们失去了最初恣意放纵的畅快,却能逢着不顺时懂得与别人和解也与自己和解;但愿我们不见了包围着的满满的呵护,也能在荒芜的杂草里开出亮眼的、坚强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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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评
旧宅断壁残垣中开出一簇簇嫩黄的花。见茁壮、顽强生长的小花,人世间、母女间一切纷争、烦恼无不释然。构思巧妙,韵味三咂。文章开篇劈头一句说“前陈子和妈妈吵了一架”,设计奇特,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