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在家的时候
来源:齐鲁师范学院文学院 | 作者:张磊 | 发布时间: 1399天前 | 610 次浏览 | 分享到:
第五届三等奖

自我出生开始,就一直和爷爷生活在一起,爷爷看着我长大。

爷爷有兄弟四个,他排行老四。街坊邻居常喊他“四哥”、“四叔”、“四爷爷”,爷爷的辈分是很高的。爷爷一天学也没有上过,只是上过扫盲班,后来就可以渐渐地读报了,读得很慢,但是每天都要趴在桌上读一会儿。从我有记忆开始,爷爷就已经很老了,皮肤是褶皱的,松弛的,长满了褐色的斑点,也没有任何年轻时的照片留下来。让我一直在脑中充满了各种想象,爷爷年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爷爷是个泥瓦匠,手艺好,活精细,还带了几个徒弟,逢年过节徒弟们就到家里来看望爷爷。爷爷凭着这手艺,竟也帮3个哥哥都娶上了媳妇,临到自己,爷爷的积蓄已经却所剩无几,就娶了从外省逃难来的奶奶,因为不用费钱。那一年爷爷30岁,奶奶17岁。

奶奶管家,常常月初领薪水时吃肉,月末就得饿肚子,完全没有计划。爷爷和奶奶生了8个孩子,前3个女孩全都夭折了,第3个养到了6岁,还是生病死去了。我的爸爸是爷爷唯一的儿子,而我是爷爷唯一的孙女,因为从我出生的那一年起,计划生育开始了。作为一个20世纪初出生的人,爷爷居然丝毫没有抱孙子的执念,把全部的爱都寄托到了我身上。

我的童年满是爷爷的身影。爷爷总是不停地忙活着。我出生时,爷爷已经66岁了,比其他小朋友的爷爷都要老一些,也已经退休在家了。奶奶在街道上干了一个小差使,总不在家,爷爷就每天看着我,一边还忙着各种活计。爷爷养着花,养着鱼,养着鸡,养着兔,做着饭,用水泥做各种摆件,也给我做牵线小人,给我糊风筝,带我出去捞鱼虫。街坊邻里都知道,我家的花开得最好,我家的鱼不停地繁殖,送给了好多人。我家的鸡吃了爷爷从湖里捞的鱼虫,下的蛋蛋黄都是红色的。有一年,爷爷养的牡丹花开了,比小小的我个头还高,白色的,香气溢满整个庭院,还吸引了很多路人站在大门口往里张望,嘴里说着“是什么花这么香”。

爷爷有段时间整天编鸡笼,因为编得好,很多邻居都来找爷爷帮忙,那时家家户户都养鸡,爷爷就开始不慌不忙地编,一天又一天。那时我大约6岁了,看到爷爷的手干燥得泛白,粗糙得皲裂,被铁条划破了好几处,缀着红点,我就不想让爷爷再编了,爷爷说能帮别人就帮帮吧。

我家住在盘龙街18号,是爷爷用多年积蓄买的地主家的菜园子,300多平方米,是这条街上院子比较大的人家。爷爷在院子里用废旧的木头为我搭了一个小秋千,整条街的孩子都过来找我玩,我不再孤单了。爷爷还在院子里挖了一口压水井,有一次停水,整条街的人都到我家来排队压水,那一天我家真是热闹。

那时,外面的乞丐很多,每天都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挨家挨户地乞讨。我家是乞丐们的必经之地。曾有一位穿着破旧但是又很整洁的乞丐伯伯,带着草帽,蓄着短短的胡须,眼珠又黑又亮,见到小孩子总是笑得很慈祥。他常来我家,每次爷爷都要跟他坐在院子里聊一会儿,给他一个煎饼,还有两分钱。我问爷爷你跟他说什么呢,爷爷说别看他是要饭的,他是一个有学问的人。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始终用碱洗头,也总是用废旧的报纸做手纸,我弄不明白,家里明明有洗发膏,也有卫生纸。冬天屋里生炉子的时候,爷爷喜欢在炉子上烤饼吃,烤煳的地方总是自己吃掉,说:“糊饼烂面不伤人。”爷爷只给我吃饼的心。

上小学的时候,每天放学后我都和几个女孩一起跳皮筋,可是每次找到的皮筋都是缠成一团,怎么都解不开,我解着解着就不免烦躁,甚至喊叫起来,爷爷总是及时赶到,一边帮我解开,一边说:“慢慢来。”同学们都羡慕我有一个这样的爷爷。

后来整条街都拆迁了,我家也从热闹的大庭院搬到楼房里了。从小学到高中,每一个早晨,爷爷都为我端上热气腾腾的面条,里面还总有一个荷包蛋,我总是端着碗吸溜吸溜扒个精光,爷爷因此就喜笑颜开,心满意足,夸我是个好孩子。爷爷总是站在楼过道的大窗口,看着我远去,每一次我偷偷回头,都看到爷爷双手扶在窗台上,坚定地望着我,没有笑容,神情有点儿木讷,从没有例外。我当时觉得那目光充塞了我整个心脏。我不知道爷爷看着我在想什么,他从70多岁一直望到80多岁。多年以后,当我看着儿子走向幼儿园的背影,只要那背影还看得到,我的腿就挪不开,当学校喇叭里的歌声响起“彩虹是希望的约定,也是最真的爱”时,那一刻,我的眼里竟充满了汹涌的泪,脑海里闪现的,还有爷爷执着的目光。

我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爷爷永远地离开了我,离开了家。到如今,爷爷竟已经离开17年了,但爷爷的目光,穿越了长长的岁月之河,一直跟随着我。一想起爷爷,我就觉得,我是个幸福的孩子。

点评

爷爷的形象跃然纸上。感人的力量缘于叙事的真切。